过敏性鼻炎（allergic rhinitis， AR）是一种由免疫球蛋白E（immunoglobulin E，IgE）介导的免疫反应，属于Ⅰ型超敏反应，涉及多种免疫细胞及炎症因子。其主要临床表现包括鼻塞、打喷嚏、流涕、鼻痒等症状，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1]。近年来，全球AR的患病率呈持续上升趋势，尤其在城市化程度较高的地区，环境污染和生活方式改变导致过敏性疾病的发生率逐年上升[2]。尽管西医治疗方法如抗组胺药和鼻用激素在短期内能缓解症状，但由于其局限性（如免疫功能调节不足和长期使用的不良反应），促使中医药治疗逐渐成为AR治疗的替代方案。
中医学认为，个人的体质是由先天禀赋与后天因素共同决定的，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环境因素对人体的阴阳、气血以及脏腑功能等诸多方面都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而AR的发生与肺、脾、肾三脏功能失调密切相关，其病机核心包括外邪侵袭、肺气虚弱、脾失健运等[3-4]。基于清热解毒、健脾益气等治法的中药方剂，不仅在缓解症状方面表现出显著疗效，在降低复发率方面也具有一定优势。
目前已有多篇文献聚焦于中医药对AR的治疗作用机制，如从调节辅助性T细胞（T helper cell，Th）1/Th2平衡、影响IgE表达水平、调控局部炎症反应等方面展开讨论，但整体上仍存在一些不足[5-7]。一是大多数研究对中医药干预AR的作用机制缺乏系统整合，未能全面反映其多靶点、多路径的调控特点；二是对于中药如何通过调控具体信号通路发挥免疫调控作用的论述相对较少；三是缺乏对中药干预免疫细胞亚群，如调节性T细胞（regulatory T cell，Treg）、Th17等变化的深入总结与归纳。因此，本文从现代免疫学角度出发，系统综述了中医药在治疗AR中的免疫调控机制与信号通路调控作用，结合近年来国内外相关研究进展以及最新分子生物学研究成果，系统梳理中药调控免疫微环境的作用机制，特别是对核因子-κB信号传导通路（nuclear factor-kappaB，NF-κB）、丝裂原活化蛋白激酶（mitogen-activated protein kinase，MAPK）、Janus激酶（janus kinase-signal transducer，JAK）/信号转导及转录激活因子（signal transducer and activator of transcription，STAT）三大炎症信号通路的整合性分析，从机制深度与研究广度两个维度探讨中医药治疗AR的理论创新性与临床价值，旨在为中医药治疗AR提供更为系统、科学的理论支撑。
1 过敏性鼻炎的病理机制
在AR的发病机制中，IgE介导的Ⅰ型超敏反应是其核心病理过程。当患者首次接触过敏原时，免疫系统被过度激活。此过程中，抗原呈递细胞（如树突状细胞（dendritic cells， DCs）捕获过敏原并将其呈递给T细胞，从而激活Th2。激活的Th2释放包括白细胞介素（interleukin，IL）-4、IL-5和IL-13在内的多种细胞因子，进一步刺激B细胞分泌IgE。IgE通过高亲和力受体FcεRI结合在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表面。当机体再次暴露于相同的过敏原时，肥大细胞迅速脱颗粒，释放组胺、前列腺素D2和白三烯等炎症介质，从而引发典型的过敏性症状[8-10]。这一过程并非仅局限于IgE介导的免疫反应。近年来的研究显示，AR的发病过程还涉及多个免疫细胞亚群之间的复杂相互作用。例如，过敏状态下，Th1/Th2失衡在AR中尤为显著，Th2过度活化会导致持续的炎症反应，而Th1的活性受到抑制则削弱了机体抗病毒、抗感染的能力。此外，Treg和Th17细胞在维持免疫稳态中的作用也越来越受到关注。据报道，过敏性哮喘患者存在内源性Treg细胞缺陷，这表明被破坏的Treg细胞介导的免疫调节可能在气道过敏性炎症中起重要作用[11]。研究还显示，环境因素，尤其是空气污染，对AR的症状有着显著影响。其中，细颗粒物（PM2.5）和臭氧等能够通过促进炎症细胞的募集和活化，显著加重AR的症状。这些空气污染物通过诱导氧化应激，激活NF-κB等信号通路，进一步放大了炎症反应，加剧AR的病理进程[12]。
2 中医药对过敏性鼻炎的辨证论治
2.1 扶正祛邪
中医理论认为，AR的根本病因在于正气不足，外邪（如风、寒、湿等）侵袭肺系，导致鼻窍不通。因此，治疗的关键在于扶正祛邪，调和体内外的平衡[13-14]。在众多中药方剂中，玉屏风散是应用最为广泛的方剂之一。该方剂由黄芪、白术、防风三味药组成，具有益气固表、祛风止汗的作用，主要用于治疗因气虚导致的表虚自汗症，同时也常用于预防和治疗过敏性疾病[15]。现代药理研究显示，玉屏风散中的主要成分黄芪具有显著的免疫调节作用，能够通过调节Th1/Th2平衡，促进Treg细胞的功能恢复，从而减轻过敏反应；而防风具有抗炎、抗过敏作用，能够抑制肥大细胞脱颗粒，抑制炎症因子如IL-6、肿瘤坏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alpha，TNF-α）的分泌[16]。这种多靶点、多机制的调节方式，使得玉屏风散在AR防治中具有良好的疗效。
2.2 清热解毒
在AR急性发作期，清热解毒类中药方剂在临床应用中广泛用于缓解相关症状。经典方剂如苍耳子散和辛夷清肺饮通过疏风散寒、清热解毒的功效，能够有效减轻鼻塞、流涕、鼻痒等主要临床症状[17]。现代研究显示，苍耳子中的活性成分苍耳素具有显著的抗炎和抗过敏活性。苍耳素的作用机制包括抑制IgE介导的肥大细胞脱颗粒反应，减少组胺的释放，从而抑制过敏反应的发生，缓解相关临床症状[18]。此外，其他清热解毒类中药方剂如黄连解毒汤和龙胆泻肝汤也被广泛用于治疗AR，并在缓解鼻腔干燥、黄涕等症状方面展现出良好的疗效。黄连解毒汤由黄连、黄芩、黄柏和栀子等药材组成，其主要功效包括清热解毒与泻火解表[19]。药理学研究显示，该方剂能够通过抑制鼻腔局部炎症因子（如TNF-α、IL-1β）的表达，减少局部炎症反应，从而显著缓解鼻炎症状[20]。龙胆泻肝汤主要用于湿热蕴结型AR，具有清热泻火、祛湿解毒的作用[21]。现代研究显示，该方剂通过抑制关键炎症因子（如IL-6、TNF-α）的产生，改善鼻腔黏膜的免疫环境，从而有效减少AR的发生次数及复发风险[22]。
2.3 调和阴阳
3 中医药对过敏性鼻炎的免疫调节
3.1 调节Th1/Th2平衡
3.2 抑制IgE介导的过敏反应
IgE介导的免疫反应是AR发病的关键机制之一[31]。在过敏反应中，抗原通过IgE与肥大细胞及嗜碱性粒细胞表面的高亲和力受体（high-affinity IgE receptor，FcεRI）结合，触发这些细胞脱颗粒，释放组胺、白三烯及其他炎症介质，从而引发鼻炎的典型症状。此外，IgE还与这些细胞表面的低亲和力受体（CD23）相互作用，在调节IgE介导的免疫反应中同样具有重要作用[32]。许多中药在调节IgE相关信号通路方面表现出显著疗效。中药赤芍能够通过调节IgE/FcεRI信号通路、Mas相关的G蛋白偶联受体（Mas-related G protein-coupled receptors，MRGPRB3）及其下游信号转导机制，抑制I型过敏反应。紫苏则通过负调节蛋白激酶B（protein kinase B，Akt）磷酸化及抑制细胞内Ca2+流入，从而减少IgE驱动的超敏反应发生[33-34]。这些研究揭示了中药在抑制IgE介导的过敏反应中的作用机制，为中药在AR治疗中的应用奠定了理论基础。
3.3 增强Treg的功能
中药治疗在增强Treg细胞功能和增加其数量方面显示出良好的疗效。Treg细胞的标志性分子包括CD25（IL-2Rα链）和转录因子叉头框P3蛋白（forkhead box P3，Foxp3），后者是Treg功能维持和分化的核心调控因子[38]。在过敏性炎症状态下，Treg细胞的数量和功能往往下降，导致免疫耐受能力下降。中药可通过上调Foxp3表达、增强IL-2/STAT5通路活性，以及激活TGF-β/Smad信号通路，促进Treg细胞的增殖和功能恢复[39]。例如，甘遂半夏汤和扶正抑瘤颗粒等中药方剂通过调节Treg细胞的功能可改善免疫平衡，有效抑制过敏反应。同时，一些中药还可以直接下调Treg相关免疫调节因子（如TGF-β1和IL-10）的分泌，从而进一步抑制过度的免疫反应[40]。这些研究为中药在调节免疫耐受和过敏性疾病治疗中的应用提供了新的视角。
4 中医药对过敏性鼻炎的抗炎机制
4.1 抑制炎症因子的产生
4.2 减少炎症细胞的浸润
AR患者的鼻黏膜中通常可观察到大量嗜酸性粒细胞、T淋巴细胞和肥大细胞的浸润，这些炎症细胞通过释放组胺、白三烯等炎症介质，引发鼻黏膜充血、水肿等症状。IL-5被认为是嗜酸性粒细胞增殖、分化和激活的重要调控因子，而嗜酸性粒细胞趋化因子（eosinophil chemotactic cytokine，Eotaxin），通过吸引嗜酸性粒细胞迁移至鼻腔黏膜炎症部位，加剧局部炎症反应[46]。
5 中医药治疗过敏性鼻炎的相关分子通路
5.1 NF-κB信号通路
5.2 MAPK信号通路
MAPK信号通路在细胞炎症反应和增殖过程中起重要作用，主要由细胞外信号调节激酶（extracellular signal-regulated kinase，ERK）、c-Jun N末端激酶（c-Jun N-terminal kinase，JNK）和p38 MAPK通路构成[55]。其中，ERK1/2在免疫受体下游具有重要作用，通过引发炎症相关基因的表达来应对感染以及细胞或组织损伤[56]。JNK信号通路最初被认为是转录因子c-Jun的调节因子，又称应激激活蛋白激酶（stress-activated protein kinase，SAPK）信号通路，可通过生长因子、紫外线照射和病毒感染等外源性应激激活[57]。p38信号通路作为SAPK的一个分支，通过小分子鸟苷酸三磷酸酶（small GTPase，小GTP酶）和多级激酶级联传递信号，在免疫反应和细胞存活调控中发挥关键作用[58]。
5.3 JAK/STAT信号通路
JAK/STAT信号通路是调控细胞生长、分化和免疫反应的关键分子网络。JAK家族包括JAK1、JAK2、JAK3和酪氨酸激酶2（tyrosine kinase 2，TYK2）；STAT家族则涵盖了从STAT1到STAT6等多个亚型。JAK/STAT信号通路通过调节细胞因子和生长因子的信号传递参与免疫功能，例如IL-4和IL-13通过JAK/STAT通路促进Th2型免疫反应，而IL-6和IFN-γ通过激活JAK1和JAK2信号促进炎症反应，TNF则通过诱导STAT3磷酸化进一步增强该通路的活性[62-63]。中药在调控JAK/STAT信号通路中展现出良好的潜力。例如，六味地黄丸通过抑制IL-5、IL-13等促炎因子的分泌，从而减轻鼻黏膜炎症和水肿，有效缓解AR症状[64]。此外，传统药方小青龙汤通过JAK/STAT途径调节Ⅱ型先天性淋巴样细胞，从而改善卵清蛋白（ovalbumin，OVA）诱导的AR中的Ⅱ型炎症反应。当小青龙汤与玉屏风散联合使用时，下调了鼻腔和肺组织中的JAK2、p-JAK2、STAT1和p-STAT1的表达，从而有效减轻AR的炎症症状[64-65]。这些作用机制为中药在免疫调节领域的应用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
6 结语与展望
AR是一种主要由IgE介导的慢性炎症性疾病，其发病机制复杂，涉及多种免疫失调和炎症反应。目前，西医治疗以抗组胺药和鼻用激素为主，虽然在症状缓解方面效果显著，但在长期调控免疫平衡和降低复发风险方面存在局限性，且可能伴随不良反应。相较之下，中医强调整体理念，认为AR的发生与肺、脾、肾三脏功能失调密切相关，提出扶正祛邪、清热解毒和调和阴阳的治疗原则，从病因和体质调节入手，在AR系统性治疗中展现出独特的优势。
中医药治疗AR具有多靶点、多机制的作用特点，通过调节Th1/Th2平衡、增强Treg功能、抑制IgE介导的过敏反应、减少炎症因子产生以及抑制炎症细胞浸润等途径，显著改善免疫失调状态。此外，研究还显示，中药通过调控NF-κB、MAPK、JAK/STAT等关键信号通路，进一步减少炎症因子的表达，减轻局部和全身炎症反应。这些作用机制为中药治疗AR的有效性和安全性提供了重要的科学依据。
尽管已有大量的研究证实中医药在AR治疗中的潜力，但其临床应用仍面临诸多挑战。为提升中医药治疗AR的创新性和实用性，未来的研究需要进一步探索中药的分子机制，尤其是中药在免疫调节通路中的作用。通过现代生物技术手段，如单细胞RNA测序、基因编辑技术等，深入揭示中药的作用机制，特别是在免疫细胞亚群调控和免疫微环境改善方面的潜力。此外，未来的研究也可以着重探索如何基于中医理论筛选和开发新的中药复方或单体药物用于AR的治疗。特别是在基于现代科学技术的精准药物研发方面，如何将中药的多靶点作用优势与现代药理学相结合，开发出针对不同免疫亚型患者的个性化治疗方案，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探索的方向。中药与现代西药的联合治疗模式也展现出一定的优势，特别是在快速缓解症状的同时，通过免疫调节降低西药的不良反应，从而为AR的综合治疗提供了新的可能。从临床转化的角度来看，未来需要更多地开展多中心、大样本的随机对照临床试验，以验证中药治疗AR的安全性与有效性。此外，如何结合现代医学的标准化治疗方式和中医药的个性化治疗原则，将是推动中医药治疗AR普及的重要一步。标准化中医药治疗方案的研发与实施，尤其是如何确保其疗效与安全性，将为今后中医药在过敏性疾病中的应用提供坚实的基础。
随着现代生物技术的快速发展，未来有望通过精准的药物研发和治疗策略，将中医药在AR中的治疗潜力进一步发挥。结合基因组学、蛋白质组学等前沿技术，更深入地了解中药的作用机制，并为中药在免疫调节中的应用提供理论依据。未来，除了现有的中药方剂，还应着眼于新药的开发，尤其是在开发中药单体或复方药物时，应结合分子靶向治疗和个性化医疗理念，提供更加精准、高效的治疗方案。同时，为了进一步提高中药治疗AR的临床应用价值，未来的研究应关注中药在免疫调节、抗炎、抗过敏反应等方面的临床证据积累，通过高质量的大规模临床试验来验证其疗效。与此同时，基于中医理论与现代科学的结合，中药治疗AR的新途径将为患者提供更加安全、个性化的治疗选择。
虽然中医药在治疗AR中展现出显著疗效，但其安全性问题亦应受到重视。目前研究显示，部分中药存在肝肾毒性或过敏风险，尤其是含有马兜铃酸类成分的中药[69]。临床观察发现，部分复方中药会发生不良反应，主要表现为轻微胃肠不适或皮肤过敏。此外，个体体质差异和中药的长期使用亦可能影响安全性。因此，建议在中药使用过程中加强药物代谢动力学研究与临床监测机制，推动中药治疗向“安全、有效、可控”的方向发展，为AR患者提供更可靠的治疗保障。
利益冲突声明：本研究未受到企业、公司等第三方资助，不存在潜在利益冲突。